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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,洛阳城内天寒地冻。
符彦卿拥着一身重裘,斜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,双眼紧紧盯着府门,目光期待中带着焦虑。他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,又似乎在等待一个天大的消息,但他等的人迟迟未来,等的消息迟迟未到,他只能紧裹裘衣,用来缓解来自外界与心底的无尽严寒。
“老将军!”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,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向符彦卿,阳光照在他脸上,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面颊上竟有两道很深的泪痕。
符彦卿闻声看向来人,不由自主的站起身,“符临,为何如此慌张,莫非莹儿她……”
符临重重的点点头,再次老泪纵横,“老将军,四娘她……她追杀宇文延懿数日,一直音信皆无。方才老奴派出打探消息的家丁来报,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惨死在九宫山中,她的尸体已被野狼吃得一干二净,只从地上发现了这个东西。”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满是血污的香囊,已经无法看清原来的颜色,只有用白丝绣成的“莹”字依稀可辨。
符彦卿见到香囊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随即又变得铁青,最后竟变成紫红色,红得似要滴出血来。他一把夺过满是血污的香囊,怒喝道:“宇文延懿,老夫待你如同亲子,你却接连杀了我的一双儿女,老夫与你不共戴天!”他的话音还未落地,一口鲜血猛得喷出,仰天倒在地上。
符临一把抱住符彦卿,用力摇晃他的身子,口中不断的唤着老将军。他唤了很久符彦卿都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瞪大双目,直直的怒视着苍天,不断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。
“老将军,您挺住啊!”符临又喊了几声,见符彦卿仍是一动不动,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。他不探还好,一探之下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,呼吸在刹那间变得紊乱,再次老泪纵横,半晌才喊道:“来人啊!老将军归西了!”
府中众人闻声齐齐涌到院中,见老将军死的如此惨烈,纷纷泪如雨下,顷刻间府中就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笼罩,人人心中充满悲愤。而这种悲愤偏偏又无处宣泄,直把众人憋得几欲窒息。
第二日,巳末,天光正好。
队伍顶风冒雪,行了一日一夜,终于到了东京城下。这一夜符馨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了,心中无限的悲伤与愤恨,折磨得她数次呕血,泪水更是一次次从眼中滑落,打湿她的衣襟。
然而,她身为母仪天下的圣人,即使再多的悲伤与苦痛,她也只能默默的忍受。每当骑者们发觉有异,躬问圣安的时候,她也只会要紧牙关,强撑着说声“无妨”。
();() 但她毕竟是人,是個不再年轻,为了国家操劳成疾的女人。陡经此变,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,也几乎要失去再撑下去的动力。她靠着马车中暄软的垫子,双眸无神的望着前方,脸色比纸还苍白。
“圣人,我们到东京朱雀门了!”
符馨嬅听车外骑者禀报,没有做出什么回应,手却下意识的撩开车帘一角,目光望向面前巍然伫立的朱雀门。朱雀门是东京南门,两日前符馨嬅离开东京时走的便是此门,那时她还一心认定父亲擅动大军截杀宇文延懿定是糊涂了,可现在她才理解了父亲的举动。
父爱如山,符昭信活着的时候符彦卿对他可谓见头骂头,见尾骂尾,可真当有人杀害了他,符彦卿完全可以抛弃一世英名,赌上余生性命,也要为符昭信报仇,只因那是他的儿子。
忽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队伍后面传来,转眼到了符馨嬅车边。符馨嬅见来人是总管符临,此刻他风尘仆仆,满眼血红,显是因急事策马狂奔了一夜。符馨嬅心头猛地一沉,“符临,你怎么来了?难道……难道家父……”
队伍见状止住行进,符临翻身下马,“噗通”一声跪在符馨嬅车边,痛哭失声道:“圣……圣人,昨晚符大人见到沁雪尸身,又听闻四娘的死讯,一气之下……一气之下亡故了!”
“什么!家父……家父也不在了!”符馨嬅闻言只觉眼前一黑,猛地又呕出一口鲜血,立时昏厥过去。骑者们见状大惊,赶紧纷纷下马,符临也吓得止住了悲声。
为首骑者还算老练,当机立断道:“李淮,你略懂医术,务必全力抢救圣人。我这就进宫,去请官家和御医!”
“是!”李淮连忙应道,他顾不得君臣之礼,一跃上了马车。为首骑者则三步并作两步,飞快上了坐骑,打马飞驰向皇宫。
不多时,赵光义就带着几名御医,骑快马到了朱雀门。及至近前,赵光义一跃下马,冲进车厢抱起符馨嬅,焦急的道:“馨嬅,馨嬅,你怎么了!快醒醒啊!”
符馨嬅昏迷中隐约听到赵光义的声音,缓缓睁开双眼,挤出一抹笑意,“官家,臣妾沿途染了风寒,又接连听闻噩耗,怕是……怕是不行了。臣妾死前有两件事要和官家说,说完臣妾死也无憾了。”
赵光义拉住符馨嬅的手,声音不由自主的发抖,“不,你不会死的!朕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带来了,他们一定能治好你,一定能!”
();() 符馨嬅苦笑,道:“没用的,臣妾的病谁也治不了,只希望官家能让臣妾把话说完,那样臣妾走得也好安心。”
赵光义点点头,“好,馨嬅要说什么,朕一定照办。”
“官家,臣妾不辱使命,已让家父把兵权交给了份儿。份儿虽然年幼,但凭借他的武功与胆魄,不出两个时辰就牢牢掌握了军心,日后一定前途无量。另外,宇文延懿……宇文延懿……”符馨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,言及此处已几不可闻。赵光义忙把耳朵贴了上去,这才勉强听到符馨嬅说,“宇文延懿不可……不可……”
赵光义实在听不清符馨嬅的语声,不禁急的大声问道:“馨嬅,你说宇文延懿不可什么?”
符馨嬅却再也说不出话,只微微摇了摇头,随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。赵光义连忙伸手去掐符馨嬅的人中,嘴里喊着,“馨嬅!馨嬅!你别吓朕啊,你快睁开眼睛,把话和朕说清楚啊!”
赵光义叫了半天,符馨嬅再也没有丝毫回应,他忙对站在车前的御医们嚷道:“你们站在那干嘛,还不上来救人!”
御医们连声称是,七手八脚的冲上马车,为符馨嬅施治。然而,他们很快就纷纷摇头,战战兢兢的道:“官……官家,圣人她……她已经驾崩了……”
赵光义握着符馨嬅的手,只觉她的手越来越凉,一颗心也随之冷却。符馨嬅陪着他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,他做晋王时符馨嬅是他最贴心的智囊,登基后符馨嬅更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在高位感到温暖的人。符馨嬅为他操过多少心,出过多少力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。可如今,符馨嬅不在了,就这样死在自己怀中,自己却连她最后的遗言都没有听清。
朔风又起,天空落下大雪,只一转眼天地就变得混沌不明,满眼俱是白茫茫的一片。一瞬间赵光义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,回到了娶符馨嬅过门时的那天。那天也是大雪,与今日一般的大雪,赵光义曾为天气不好而抱怨,符馨嬅却笑言自己最喜欢雪。从那以后,赵光义陪她不知看过多少场雪,度过多少个漫长的冬天。
赵光义缓缓低头,望着符馨嬅苍白的面庞,柔声道:“馨嬅,快睁开眼睛吧,下雪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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