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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挣扎（第1页）

暮色，正悄然从深沉的大地升起，远处，仍然有人在埋头劳作，拉犁的牲口伸着脖子在鞭子的驱使下缓慢地走着，来来回回，似乎永无尽头。

云啸以伤感的目光看着这熟悉的景色，感觉处处蕴含着悲伤。当他把目光再次转向虬髯大汉的时候，怔住了。

透过灰蒙蒙的水面，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、粗大的、诡异的黑影！那黑影正不紧不慢地绕着虬髯大汉盘旋，从浅到深，一圈又一圈，从上到下，将大汉重重围起，巨大的躯体渐渐消失于水底深处，神秘且瘆人。云啸自打会走路起，已在这河边晃悠了十一二年，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。

那活物绝不是鱼！难道，难道是爷爷曾经说起的那条巨蛇？！云啸想起了王怀礼经常提到的那条将刚刚满月的云啸“偷”出家来的大蛇，那怪物就藏在这段水里，只不过除了王怀礼之外，没有谁见过它，因此村里人大都认为王怀礼在扯谎吓唬人。

虬髯大汉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，停下来踩着水四处查看，渐渐的，那张冻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。

老者和书生离的较远，看不到那围绕虬髯大汉的黑影，只是从他的动作神情上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头。

老者喊道：“贤弟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
虬髯大汉好像没有听见老者的话，两只手各握一把飞刀，高高举了起来，双目圆瞪，胡子炸起，作势要往水里攮。

那黑影围成的圈子如闪电般缩小，虬髯大汉一声惨叫，须臾之间便消失在水底黑暗处。

老者和书生不明就里，面面相觑。

忽听“哗”的一声，那虬髯大汉魁梧的身子从水下猛然腾空而起，身上还箍着两圈粗大的蛇身，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：“救……命！”两个字尚未喊完，人就已经被扯回到水里，那个“命”字的声音闷闷地从水下传了出来，只听得云啸毛骨悚然。

少顷，打从水底冒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泡泡，随泡泡冒出的，还有一股黑色的物什，这股神秘的黑色物什迅在水面上蔓延，作短暂逗留之后，便顺流而下。

过了半晌，云啸才意识到那团黑色物什极有可能是血。随即，他又想起方才在水中碰自己大腿的多半不是什么大鱼，而是这条巨蛇，一股寒意从他心底直冒出来，令他已经冰凉的身子越冰冷。

虬髯大汉再也没有出现过，水面也很快恢复了平静，那如墨一般的血在灰色的水面上构成一幅变幻莫测的图案。

出乎云啸所料，对于同伴的死去，老者和书生没有表现出丝毫悲戚之色，两人拎着兵刃，盯着水面呆一会儿，看那巨蛇没有上岸的迹象，便随即商议起如何继续寻那女子来。他们声音够大，云啸尽可听清他们的对话。

那书生突然一拍脑门道：“哎呀，那婆娘既然藏在附近，早知道，咱们抓着那小鬼要挟她现身，曹兄也就不用白死了！”

老者摆摆手道：“八成不可行，这两人一个是乡村娃，一个是江湖女，素不相识，小鬼少不更事，为美色冲昏头脑，愿拼命救那婆娘，而那婆娘狡黠狠辣，多半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少年现身。”

书生点头道：“说的也是，王兄，我瞧这土包甚是古怪，像是一座富贵人家的陵墓，上面多半藏有盗墓贼留下的坑洞，那小鬼多半把那婆娘藏到了坑洞中。”

老者觉得书生的话很有道理，喜道：“贤弟不愧是足智多谋的‘铁剑书生’！我瞧你方才已经找过西、南两面，如今我找北，你找东，横竖把那婆娘揪出来！暂且不用理会那小鬼。”

两个人手持长剑，分头去岗子上寻找坑洞，那女子被现只在旦夕之间。

云啸再一次陷入彷徨无计的境地，他原本打算想法子跟这三个人周旋到天黑，届时便能寻找机会将女子转移到别处，哪知人家却不再理会自己。

他一边大喊：“狗-娘养的狗-杂-种，你小爷俺聪明绝顶，咋会把人藏在恁显眼的地方？”以分散二人的精力；一边飞快地转着念头：咋办？俺要是从水里回去，即便那巨蛇慈悲放过了俺，俺也没能耐救那姊姊，多半还得陪着她一起被那两个强人杀死，倘若我留在这边，他们找到姊姊后，或许不会在费功夫甚至冒着葬身蛇腹的危险过来杀俺，那俺就能捡回一条性命。

是保自己性命呢？还是陪那非亲非故的姊姊一起死？

陪她一起死，便是白白浪费俺的性命，有甚么益处？俺还小呢，连自己的亲爹亲娘还没见过呢。

可是，俺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那位姊姊被那俩人杀害而无动于衷么？

要不，俺走远一点，这样就不会看到姊姊被杀时的惨状。虽然这么想，云啸却没有移动半步，反而朝着岗子的方向跪了下来，在内心里，他已经接受了那位姊姊即将死亡的现实。

要说，俺这么帮她，也算是仁至义尽，是不是？谁教俺是个没啥能耐的小孩子呢？她死后，俺会将她好好安葬，也算对得起她了，对不对？

那姊姊太可怜了，被三个大男人追杀，辛苦奔波，最终仍旧难逃一死。

暮色渐浓，河面反射着西方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天光和长庚星闪亮的光芒，远处的人和牲口化作模糊的灰影，好像天地之间漫游的鬼魂。

可真怪了！今日这河岸上竟然没有一个乡亲经过，可也是，这附近的田地，该犁的都已经犁过，就等着趁下一场秋雨来临时播种小麦了。农人们家里家外有忙不完的活计、服不尽的徭役，谁有闲功夫出来瞎逛？

云啸摇了摇头，为自己脑海中在这节骨眼上冒出些不相干的想法而自责，但他不得不承认，自己竟然怀念起被王京越等人群殴时的热闹时刻了。

这不到半个时辰的经历，已悄然令云啸脱胎换骨，只不过眼下他没有感受到这一点，因为，他的脑海正转悠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：人在倒霉的时候，是不是疙瘩事会接踵而至？境遇没有最糟只有更糟？就像西楚霸王项羽那样，最终干脆投了乌江了事？不对，他那是自找的！爷爷说了，他投乌江也不明智！可是，方才俺是不是绝望得想死呢？要不是那条巨蛇把那大胡子吞了，俺是不是也会像项羽那样往水里一栽一了百了呢？爷爷说，大英雄其实也是平常人生的，只不过他们能够忍常人不能忍、为常人不敢为，百折不挠，千锤百炼，才成就一番伟业，也成就了自己！可是，那得多大胆略、多大毅力啊！还有，俺人单力薄，却奋力搭救那位姊姊，试图从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，是不是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呢？

正在胡思乱想，忽听对岸那书生喊道：“找到了！”语气中饱含的喜悦之情又将云啸的那颗心拽到了嗓子眼。

这一刻到底还是来临了！一股悲哀之情在云啸心头迅弥漫，久违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，而那悲哀之情当中，还掺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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