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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言道:“也好,溢之自去便是。”
洪庆施了一礼,又命人点燃一盏油灯置于桌上,这才率着众人退出牢房。狱吏锁上牢门,众人便去了。
门外的火光隔着门照了进来,又加了一盏油灯,牢房内稍亮了些许。崔言见床上那人仍旧一动不动,便唤道:“重楼。”
床上那人身子动了一动,终于慢慢坐了起来,崔言这才看清,果然是蔡耸。只见蔡耸头胡须虽有些凌乱,面容也有些黯淡,身上官服却仍旧干净整洁,一双眼睛也在顾盼间不经意流露处一丝锋芒。
崔言又道:“重楼,是我来了,请坐过来说话如何?”
蔡耸看了崔言一眼,道:“原来是默之来了,却不知默之此来,是为探望我,还是为审我?”
崔言道:“我朝律法,提审案犯,须有第三人记录方可。此间只你我二人,哪里说得上审问?我不过想请重楼吃杯水酒,说些闲话而已。”
蔡耸慢慢站起,整整袍服,缓缓踱到桌旁,坐了下去。崔言这才在蔡耸对面坐了。
崔言默默提起酒壶,将面前酒杯斟满,双手捧杯,送到蔡耸面前,却未一言。
蔡耸看了崔言一眼,接过酒杯,送到嘴边,一饮而尽。崔言又将两个酒杯斟满,举杯望着蔡耸。
蔡耸也举起杯,二人各自饮了。放下杯,蔡耸道:“默之,有话便请说罢。”
崔言重又将酒斟上,才道:“重楼,多年同僚之谊,我今日来,全为私情,不干公事。”崔言叹了口气,又道:“重楼入政事堂已有十余年,然此遭事,只怕...只怕不能得免了。”
蔡耸道:“默之大可不必如此。你我虽同朝为官多年,私交却并不深,默之若是起了兔死狐悲之叹,却也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。况且,你尚未审我,怎能便就此定了我的罪?”
崔言道:“若说兔死狐悲,也未尝没有,然重楼位在中枢多年,为人处事我是极为敬佩的,你我二人又朝夕相处,重楼却落到今日这番田地,我岂能不生感叹?我今日来,便不为藏私,重楼若尚心存侥幸,我也不妨直言相告。”
崔言看着灯影中的蔡耸,沉声道:“重楼,按说我该过几日才来的,那时我来,却不为叙旧情,而为提审了。圣上已下旨捉拿利州转运使段圭、利州漕粮转运监文修,由刑部本部郎中蒋廷会同利州刺史申济在利州审问。那时五木之下,你道他招是不招?待到段圭供词急递到都,重楼这罪你认是不认?”
蔡耸冷哼一声道:“既是利州供词还未到都,你今日来此为甚?你又怎知段圭定然有罪,又怎知我与段圭相干?”
崔言道:“重楼与段圭往来,自然有人为证。段圭谋害熊御史这案子,是定然逃不脱了。大理寺丞严榷已在陕州将当日段圭的四个轿夫擒获,还未动刑,那几个轿夫便供出了那日段圭的许多蹊跷之处。有了这几个轿夫的供词,段圭的罪名便坐实了。重楼,段圭获罪,你道他还能为重楼遮掩么?”
蔡耸道:“熊御史的案子与我有何干系?段圭纵然获罪,又与我何干?默之,你也不必哄我,我与段圭确有往来,然我为尚书右丞,与地方官往来有何不可?又犯了我大郑哪条律法?”
崔言叹口气道:“我本不愿与重楼针锋相对,我此番来也不为审案,然重楼既提及律法,我也不得不说。重楼,我已命刑部将万胜镇那酒楼封了,那酒楼主人与相干人等都被刑部拿了,连同中牟县令与中牟县一干官吏也已一并下狱。如今这几人都已招供,重楼与这些人勾结,牟取私利的罪名已坐实了。重楼,纵无旁的罪,只这一个罪名,你便也...便也难辞其咎。”
蔡耸举着酒杯的手顿住了,然只顿了一顿,又将酒饮下,却默然不语。
崔言又道:“重楼,前几日圣上便已下旨,将你的宅子围了,便是你祖籍的宅子也一并围了,你的家眷也都已看管起来。现下圣上还未有查抄的旨意,待到段圭招供时,查抄也定然是不可免的了。重楼,你家中有多少家财世人皆不知,唯你最是清楚,你道还可脱罪么?”
蔡耸仍旧不语,忽地又抓起面前酒杯斟满,举杯一饮而尽。崔言执起壶,静静看着蔡耸,待他将酒杯放下,便为他将酒斟满,又道:“重楼,遣人谋害陕县令谢蕴以灭其口之事,我已推定是你所为,你纵不认,只怕这罪名也是洗不清的。这罪名却是最重的,谢蕴虽亦有罪,朝廷尚并未定他罪时,他便仍是朝廷命官。谋害朝廷命官,该处凌迟之刑,重楼,你岂会不知?”
蔡耸道:“既已坐实我这许多罪名,你还到此作甚?你问与不问我供词,都可定我的罪,你来此还有何用处?崔默之,我是朝廷四品大员,中枢宰执之臣,你只凭臆测便要断我罪过,我实不服。然我既已落到此处,已无力与你相争,你要杀便杀,又何必罗织罪名?”
崔言道:“重楼,你我同殿为臣十年,你岂不知我为人?我岂是公报私仇之人?何况我二人素无仇怨,我又何必要杀你?你大约以为我今日来,是为套你供词,定你罪名,是以不肯与我实言。然今日既非提审,又无记录之人,又无供词画押,我又如何定你罪名?你纵说出实情,我也不能据此定罪,此乃朝廷规制所在。况且依我大郑律法,纵然没有你的供词,我只以情理断案,也可定你的罪。纵然你是四品官员,我不能定你的罪,两位相公,当今圣上,也可据情理定罪,我又何必要套你供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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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耸冷笑道:“你说的不错,蔡耸性命已全在你手上,既然如此,你今日又何必来。”
崔言道:“我今日来,不是为问你供词,定你罪过,实是有一事不明,特来请教重楼。”
蔡耸道:“你既来了,只管问便是。”
崔言道:“重楼,你身为尚书右丞,中枢之臣,身份贵重,天下闻名,纵是品阶高于你的官员,哪个敢不敬重?你出身虽非士族,却也算是富贵之家,自幼锦衣玉食,从不知饥寒为何物。自你出仕为官,俸禄颇丰,你又非穷奢极欲之人,也不至缺钱使用,你却缘何为区区钱财做出这等事来?重楼,你所作所为,当真只为钱财么?”
蔡耸听了,却默然不语,竟自顾吃喝起来。
崔言道:“重楼,这桩案子前后因果我俱已想得明白,唯独这事,我百思不得其解,只盼重楼能为我解惑。”
蔡耸放下杯箸,抬头看着崔言,闪动的火光下,一张脸上阴晴不定。崔言虽是背对着房外灯火,但桌上的油灯却正照在他脸上,只见崔言面色肃穆,目光恳切,蔡耸不由得长叹一声,道:“默之,我较你年长几岁,比你早入政事堂五年,初时我也做中书舍人。待你入政事堂时,我便升了尚书右丞,至今已有八年了。可你却后来居上,只三年间,便升任了尚书左丞,位在我之前,这却是为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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